关于过度医疗,一线医生有话说
一夜之间,从支架植入,到左心耳封堵,再到房颤消融治疗,从中国到美国,也波及到德国、加拿大,心脏介入领域已没有一片净土,无一不被某知名专家戴上了“过度医疗”的帽子。能容忍医疗信息不对称、医疗知识缺乏的患者产生误会,对于资深业内人士的这些“并不客观”的言论,大家无法平静了。与其他行业不同,我们的同行依旧没有在公共平台发声,只是在内部交流群里一片哗然,少数声讨,更多的是敢怒不敢言。但即便“敢言”者,也只是内部。写这篇文章,也有不少同行好心相劝“慎言,慎行”,“不要得罪人”,其实,个人只是觉得,如此下去,直接恶果不仅是行医举步维艰,最终受害者是不知真情的老百姓。
难道真的是全世界医生都黑心了吗?以下是来自国内外、每天工作在一线,用自己的技术救治了无数患者的医生的部分观点,客观、并不过激的观点:
“刚刚和我的德国同事欢庆德国第一万例Watchman植入,突然听到"左心耳封堵已在中国形成过度医疗的明显势头”的高论,实在不理解!当然不赞同这种不切实际并且违反世界潮流的观念。中国是世界第一脑卒中大国,多么不光彩的“冠军”称号,现在应该是利用一切可以应用的措施来摘掉这个耻辱的称号,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已经在欧美国家成为常规的左心耳封堵术。LAAC术经过十多年的不断摸索,已经在循证医学方面做出了大量的阳性结果,为什么我们不去庆幸这项伟大的技术为解决预防房颤脑卒中提供新的可能性,而去对这项新兴技术发展过程中的不可避免的不完美性进行负面挑剔?我们目前急需实干家对LAAC技术进行认真的学习、探索和推广,我们不需要评论家对该技术一味排斥和居高临下的批判。我们急需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包括各方面的专业人士、工业界人士、政府医保官员、媒体人士、病患者及家属等等)携手共进并肩作战,对LAAC技术进行全方位的持续探索,我们不需要因为个别争议病例而对整个技术进行以点慨全的负能量轰动效应性评判。那些在前方“浴血奋战”的术者急需大后方的大力支持,不需要“暗枪冷箭”!那些高危的患者急需LAAC技术的保护,不需要个别专家和个别媒体的主观误导。请允许本人”拍案而起“的随感。
“最近看到有位专家认为左心耳封堵过度使用需严重关注,并指责专家共识垄断技术。且不说这篇文章逻辑混乱,数据缺乏,我们这儿表达几点意见:1 左心耳封堵技术已有大量的临床研究数据显示其安全性与有效性。2 其中WATCHMAN在美国获FDA批准,并且纳入CMS医保报销范围。WATCHMAN在德国累计植入量超过10,000例,而在中国尚不足1500例。大家比较一下两国的人口数啊。3 要正视中国是一个房颤大国、卒中大国,而治疗仍严重不足的现实。欢迎学术争鸣,但在媒体上断章取义恐怕会误伤吃瓜群众。”
“事实上,在没有定论证明射频消融无效以前,放弃消融和过度消融一样有原罪,所以严谨的中心和术者不应该讨论全或无的问题,而是如何选择更合理的适应症”
“对于学术争议可以用学术方法来解决。有人曾说在中国支架存在滥用情况,这给我们心梗的救治带来多少延误,中国老百姓的医学知识非常缺乏,我们要多给予正面宣传。”
“某人在非医学专业媒体上说中国冠脉支架存在滥用现象,老百姓不懂,对所有情况的支架植入都抵触心理。急诊介入时一谈支架,家属就把某专家的话拿出来,延误救治时间”
“少数医生过度治疗不可否认,但不能把整个行业一棍子打死。这时候正需要共识和指南来指导和制约”
“不谈循证医学的东西,只谈个人经验,是历史的倒退。哪个现在做消融的医生手上治好的患者总是要多于复发的患者,要不然谁还继续做下去啊。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不必理会”
“尽管非常敬重***教授的杰出贡献,但是对该文稿的部分内容和表达方式不苟同!学术交流可以在专业领域进行,但是作为一个著名专家或者著名机构或者著名媒体,如果不分场合发表如此以点慨全的负能量文稿,其对本身已经非常脆弱的医患关系弊大入利,那些在一线工作的术者难道都是“忽悠”大师?他们迫切需要理解和支持!”
我的同学曾经评论:“医生的意见都不统一,病人的处境可想而知”。其实,这话也是片面。医学也是一门科学,面对复杂的机体和疾病,虽然近些年医学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但我们仍所知甚少,因此才有了新技术、新方法、才有学术争鸣、学术交流。也许将来的某一天,我们的某项技术、某个方法可能被认为不那么有效,但这是在临床实践中得出的,而不是所有的方法在刚出现的时候就被一棒子打死。医生是一个能够获得成就感群体,来自于众多治愈的患者,这种满足感、幸福感,相信每个医生都无数次的经历,因为我们治愈的病人更多,他们心存感激,而这里感激,也会从那些未被治愈的患者中获得,因为他们知道,医生在努力,尽全力的救治。
我们允许学术有不同的声音,更加欢迎学术争鸣,但这需要在专业领域里进行。但正是因为那些言论在专业领域是站不住脚的,才频频出现在大众媒体和自媒体,而这些平台是没有准入制度的,不承担任何后果。回看一下数篇关于左心耳封堵、房颤消融、支架植入等文章,共同特点是:不尊重循证医学证据,以个案为例,均以无效病例为例,完全没有提及获益以及治愈的群体,而后者,是占医疗对象大多数比例的。没有一项技术、一个方法适合所有病人,严谨的医者,关注的是合理选择适应证,而不是站在局外远远的评说“对与错,不足与过度”,医学,不是一纸空文,是在实践中不断总结、不断进步的,从发展规律看,历史总是在进步,沉溺于过去,墨守成规,妨碍历史的发展是没有出路的。
即便是医疗专业领域内部,不否认存在个别过度医疗现象,但是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的心脏介入医生都在过度医疗,不知道老百姓会不会认同。庆幸的是,只涉足心血管领域,目前还没有一个有影响的全科医生站出来指出“你们都在过度医疗”,更庆幸这不是一个肿瘤科医生,否则我无法想象“与肿瘤为友”会有什么后果。我们回到茹毛饮血时代也是很有趣的,不,是很可怕。
曾经有人在后台质问,为什么不去转载杀医弑医事件?为什么没有良知,不去痛斥那些恶劣行为?为什么不在平台呼吁?
的确,很少在公共平台上对这类事件发表评说。出于几方面原因:第一:在公共平台上要谨言慎言,老百姓知识匮乏,容易误导,有时候会起到一个放大、效仿的效应,这也许是类似事件越来越多的原因之一;第二:除了职业医闹以及个别“刁民”,更多的老百姓还是由于对医学的无知,以及多种社会原因造成的不信任,他们也是可怜之人;谁能否认那个为了30万而不让取出纱布的产妇不是受害者呢?第三:以纱布门事件为例,从没有医德到媒体策划,一点一点的公布“真像”,在不明真像的时候,不宜擅自发表言论,不要迎合也不要带个人情绪。第四个原因,也是我最不愿意提及的原因,医界内不乏尊己卑人者,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句句“说到老百姓心坎里”,一旦与这些“正中下怀”的话不符,“没有医德”的证据便有了。作为“公知”,这些言论带来的效果非常可怕,而这些,作为一个医生,真是难以启齿。
同样,过度不过度,自有公道评说。我也不想多说,这原本是不是一个街头巷尾的谈资。这也不是一个唇枪舌战、人身攻击的的平台。相信所有有业界良心的医者,接下来需要做的,是促进医学进步,选择合理适应证,努力治愈我们的病人。
结语:医学是经验学科,更是科学,多么伟大的医学家,个人经验永远也比不上大数据得出的结论可靠。无论是药物治疗,还是手术治疗,都是有适应证的,根据个人经验完全否定整个医学领域的进步,否定一切新技术,恐怕是很不合适的。